云踪魅影(61)
毕天雨把手上的包裹递了过去:「这衣服你穿穿看合不合适,不合的话我再
想办法。」寒若冰一怔接过:「你哪儿来的衣服?」「城里买的。」毕天雨把手
上另一个包袱在桌子上摊开,一只烤鸡、两盘卤菜和一小壶酒,不算丰盛但已足
够填饱肚子。寒若冰讶然道:「成都城?」他们所在的地方离开成都已有一段不
算短的距离。「嗯,腿跟翅膀都给你,我只要吃肚子那儿就好了。」拿起筷子茫
然接过毕天雨递过来的鸡腿,寒若冰再问道:「你是怎么去的?」「用两只脚走
去的啊,这还用问。」毕天雨捏了块一般人都不甚喜欢的鸡胸肉津津有味地嚼着,
理所当然道。
「我以为你只是去附近打些野味,你居然跑那么远……一般人会这么做吗?」
寒若冰啃了一口鸡腿,不解道。毕天雨的手伸到了卤菜那儿才想起:「糟糕!
忘了多拿一双筷子……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啊,后来想到我煮的东西大部分
都不能吃,而且你的衣服也得想想办法,不然我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看了,既
然有了这么多原因,所以我就决定这么做了。」忽地想到一件事,寒若冰解开有
着毕天雨替她准备的衣服的那个包裹,往里面一看,果然如她所料,连女孩子最
贴身最不想让人看到的「小衣服」都一应俱全!粉嫩双颊一下子泛起了潮红:「
这…
…
这些都是你买的?」
看到他点头,她的脸又更红了:「你一个大男人怎么会买这个?」「我请一
位大婶买的啦。我吃饱了,你试试那些衣服吧,我出去一下。」毕天雨擦了擦嘴,
挥挥手走了出去。看着毕天雨走出小屋,寒若冰起身关上窗户,再将门闩放下,
准备换上毕天雨为她张罗来的新衣。
解开包袱时,粉蓝色的衣料映入眼帘,寒若冰突然意识到,自己以前不会这
么做的……从甚么时候起,变得在意起他了?看着那套毕天雨为她准备的粉蓝裙
装,她开始觉得迷惘,对於这不知从何而来的陌生心情感到不安……「应该还合
身吧?我就知道这衣服你穿起来一定好看。」
毕天雨频频点头赞赏。「是衣服漂亮,还是我……」寒若冰话已出口才发觉
不对,但已来不及收回。
「啊?」毕天雨被这突如其来的问句问得一愣,看到寒若冰低着头好似全身
都不自在的模样,也不想说话了。等不到他的回答,寒若冰偷瞄了他一眼,却正
好迎上那双带着恶作剧般笑意的蓝眸,不由得更加暗恨起自己:「我没甚么别的
意思,你没听到就算了。这衣服……谢谢你。」差点没听到她细若蚊蚋振翅般的
道谢,毕天雨笑道:「不客气,那只是小事一件……我觉得,衣服的确是满漂亮
的,因为再怎么说也是我选的嘛;不过,如果不是你穿着的话,那它们也不过就
是几件漂亮的衣服罢了。」
心跳一下子莫名其妙地乱了节奏,寒若冰的头低得更低了,躲避着他不断寻
觅的视线:「想不到你还满会说话的……」「是吗?」毕天雨搔搔头道:「我常
被人取笑不会说话,那倒也没觉得甚么,可是你这么说反而让我不好意思起来了
……」寒若冰提出她对於毕天雨的看法:「你也会不好意思?我还以为厚脸皮是
你的专长呢。」「嘿……我有那么差劲吗?应该还不至於吧?」毕天雨露齿一笑,
摆出他自认为超完美的姿势:「这样有没有比较好一点?」脸上又红,寒若冰问
道:「你在乎别人对你的看法吗?」「这里又没有别人……」毕天雨吐了吐舌头,
不甚自然地别过头,在紧要关头忍下原本要说的话:「我也没甚么别的意思。」
笑了一笑,寒若冰低头巡视自己一身的粉蓝,好像从了解自己的身世以来就
再也没做过这么女性化的打扮了……也不知为了什么,她又将自己刚刚费了一番
功夫才绑好的发髻放了下来。把一切都看在眼里,毕天雨走近她的身边,随手拈
了一缕垂落在她肩上的发丝:「怎么了?这发型不是你花时间绑好的吗?」虽然
他只是轻轻碰了没有感觉的头发而已,寒若冰却因为他这无心的动作吓了一跳,
一震道:「你……你干什么!?」
总觉得她有种被甚么东西给束缚住的感觉,毕天雨越来越想接近她,替她除
去那无形的束缚:「你知道吗?我想,你是喜欢我的。」寒若冰闻言一愕,继而
怒道:「谁喜欢你了!?少往自己脸上贴金。」「因为你喜欢我,所以你在穿上
这一身衣服之后还特别梳了这亮眼的发型;也因为你喜欢我,所以你才会在意识
到这一点之后又把它给弄掉。你知道我说得对,所以你现在很生气,既气我也气
你自己……」话还没说完,寒若冰的拳已带着一道劲风轰向他的面门:「鬼才喜
欢你!」
轻抬脚跟,毕天雨在被击中之前轻飘飘地退出小屋门外:「我越来越确定了。」
寒若冰左手搭着右腕,「烈冰焰」既寒又热的极端奇异内劲螺旋着狂飙向前,
追击落叶般飘然退避的毕天雨:「我确定我讨厌你!」运起「无道」内劲,毕天
雨双掌相叠,硬挡她巨浪般狂涌袭来的一击:「你喜欢我。」“啪”拳掌相接,
只是轻微响声,毕天雨却像断线风筝般飞了出去,喉头一口硬是压不下的鲜血在
半空之中扬起一片红雾。寒若冰呆愣着,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,她不想伤害他呀!
「你……喜欢……我。」挣扎着站了起来,毕天雨仍不忘再说一次。「我…
…」寒若冰仍旧不愿承认,但是看到他的惨状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。举步缓
慢向她靠近,毕天雨一步一踉跄地走到寒若冰的面前,直视着她的双眼,一字一
顿地说道:「你,喜,欢,我。」「我……不……」寒若冰微微摇头,喃喃道。
毕天雨忽地抓住了她的左手,若在平时,她最少有十种以上的方法让他失去
这条手臂,但是现在的她却连缩回自己的手也办不到:「我喜欢你。」
「我也……不……不要逼我!为什么要逼我说?」寒若冰用力甩脱毕天雨的
牵制,边往后退边大声喊道。她每退一步他就更进一步,直到她的背靠在了小屋
的墙上,毕天雨双手撑在墙上,把她箝制在自己怀中,以鼻子几乎要碰到她鼻子
的距离道:「说出来,你心里早已经承认了,不是吗?」「不喜欢!不喜欢!不
喜欢!我永远也不会喜欢你!」过肩长发随着寒若冰激烈的摇头而摆动,甚至在
毕天雨的脸上划出细细红痕。
「你是喜欢我的,否则又何必定下这三日之约?」寒若冰没有说话,只是一
个劲儿地摇头。「你知道我是从甚么时候发现这一点的吗?」寒若冰停下了动作,
原本柔顺的长发散乱地垂在肩上,慢慢静了下来。「从那晚你睁开眼时我就已经
确定了,你那眼神早说明了一切,否则你以为我怎会那么大胆拿自己的命赌你不
会动手?」寒若冰低着头,几丝柔发轻飘飘地随风扬起:「既然你早已知道,为
什么又要逼我说?我说与不说有差别吗?」
毕天雨试了试自己咬破的舌尖,果然痛得受不了,不过看在造成的效果份上,
说甚么也不能在此刻露出破绽,硬是运功将脸色逼得煞白,一偏头又咳出一滩血
迹:「说吧,你不说又怎么知道有没有差别呢?」怎么他会伤得那么重?尽管她
是全力出手,但再怎么说黑榜高手也不应如此不堪一击啊?寒若冰脑海浮现疑问,
一反手将毕天雨的右手扭到他的背后:「你……」
一吐舌头,毕天雨一声怪叫往右侧一个空翻,脱离寒若冰的擒拿之后马上一
溜烟跑得不见人影,远远传来他的叫声:「呀呼──你……喜……欢……我……」
寒若冰只是站在原地,不知在想些甚么……
暗月无星。「你还在生气吗?」不敢开门,毕天雨提着一大袋香气四溢的川
味佳餚站在房前道。没有回应,毕天雨猜想她可能还在生气,更不敢开门了:「
对不起嘛,开个玩笑没有必要这么生气吧?」等了一会儿,毕天雨忽地收起了轻
松的脸色,换上了冰冷严肃的表情,因为他发现屋子里除了寒若冰之外还有别人
的呼吸声,极细极轻的呼吸声,而且不只一个:「如果她受了一点伤,我会要你
们千万倍偿还。」木门发出“衣呀”似的声音缓缓被打开,四名黑衣人三前一后
走了出来,闭着眼睛的寒若冰静静躺在床上,看样子是失去了意识。
四个人都散发着毕天雨熟悉的味道,那是一种视人命如草芥的冰冷残酷和阴
狠无情的血腥味所溶合的令人作呕的味道,毕天雨以前也曾经满身都是那种味道,
他讨厌自己的身体染上那种味道:「快滚。」前面三人分持刀、剑和一对铁笔,
在毕天雨周围成品字形包围着,后面那人斜背着一对毕天雨从没有看过的兵器,
像是一对弯曲的剑,气定神闲彷彿局外人。一抖手腕,毕天雨这才想起「无道天
罪」还在寒若冰的身上,微微皱眉,左手握起了拳头。
没有对话,他们不是来说话的,他们是来工作的,而他们的工作就是杀人!
攻势由那把剑首先发动,带着嗤嗤风声正面刺向毕天雨咽喉,左面一对铁笔
化出一片黑幕,招招对准了毕天雨右半身各个大穴,右侧钢刀泛起寒芒横切过去,
看似一招就要让毕天雨开肠破肚,余下那人却还是静立一旁。毕天雨忽然驼起背
迎向那对铁笔,那人虽然吃惊但仍然其势不变,铁笔结结实实打在毕天雨的背上,
却让毕天雨巧妙的避开了背心大穴,只是仍重重挨了一记。一咬舌尖,张口向着
那使剑的人喷出一片血雾,那人视线受阻,致命的攻击变成了无意义的动作,而
毕天雨终於找到机会单独对付那把刀。
侧身避过刀锋,毕天雨右脚高高踢出,利刃般由右下踢上:「风刃!」退了
一步,那使刀者也和当时初遇寒若冰的毕天雨一样,一刀斜划毕雨左脚。「哈!
看我的!」毕天雨轻巧的跃起避过,「云踪魅影」发挥至极致,彷彿在平地
行走似的,毕天雨踏在那人刀上,瞬间欺近那人身边,左脚一踏,断了他持刀的
手腕,反手夺下坠落的长刀,回身傲然而立。从选择硬挨一记开始,毕天雨整个
动作完全一气呵成,有如风卷残云,转瞬间已消失,快得令人甚至还来不及感到
心惊。
三人望了望后面那人,不知该不该继续出手。「若他不死,你们知道后果。」
冰冷的语气透露着威胁,那人话一出口,三人马上重组攻势,那断了一腕的
人两手大张,直直向着毕天雨冲了过去,拼死也要阻一阻毕天雨的刀,其余两人
紧跟在后。刀光乱闪,毕天雨只踏前了一步,身后却多了三具失去了生命的尸体
:「我想你早已知道他们已没有了胜算,为什么还要让他们来送死?」摇摇头,
毕天雨毫无怜悯的冰冷眼神看着那一直袖手旁观的人。
「至少他们的家人获得了安全。你刚才用的是西方魔教的「血魇大法」?」
取下背后双钩,那人眼中首度露出凝重。刀身上泛着淡淡蓝芒,显然是淬过
了剧毒,毕天雨厌恶地丢开手中长刀,问道:「西方魔教?「血魇大法」?我不
知道你在胡说甚么。杀手?」那人点头道:「原来你并不是魔教的人……我们是
以杀人为业没错,不过我不喜欢杀手这两个字,请称呼我们为「猎人」,专门猎
「人」
的「猎人」。」抬头望向天空,毕天雨不屑地说道:「不过就是一群为了钱
而杀人的人罢了,有甚么资格自称猎人?我现在的价码是多少?」
「长江联出白银一万两,少林以嵩山帮名义出白银一万两,龙游帮悬赏白银
十万两,官府的花红就不用提了,通通死活不论。」那人两眼放光道。毕天雨一
皱眉头:「少林?那是甚么东西?」「少林寺,那群和尚他们出了一万两要你的
命。」「搞甚么?我又没惹他们……」一声轻笑,那人摇头道:「这就是所谓的
「白道」,你窜起得太快了,他们害怕你会成为第二个「刀魔」,所以要在你真
正成气候之前把你除掉。」毕天雨双眉一挑,他不惹事但也不怕事,谁惹他谁就
得承担后果。
「你知道吗?黑榜之外,还有另一种排名是属於我们这一种人的,以出手的
成功率和对手的身手高低为凭,评定排名的高低,叫做「刺客录」。只要杀了你,
我的双钩排名就可以跃升了!」宛若两轮银白弦月,呼啸着狂舞飞旋,以毕天雨
从未遇过的奇诡招式攻了过来!只是一瞬间,毕天雨在与人生死交锋之中迟疑,
因为他竟无法判断对手究竟要攻向他哪里!而这也是临阵对敌时最致命的失误。
白光袭体,在背心开始感觉到痛的同时,毕天雨一声闷哼,「云踪魅影」再
次发挥救命功效,两人瞬间交换了位置。
「嗯……?啊!」寒若冰甫一睁开眼睛便只看到了一片白光,然后才慢慢地
看到在那一片白光中不断闪躲的毕天雨。「哈……看样子咱们的睡美人终於醒了,
正好,当个见证人,证明你毕天雨确实是死在我的手上!」那人手中双钩齐飞,
诡谲招式不断,毕天雨身上也不断多出新的伤口,渐渐影响到他移动时的速度。
「你……你没事吧?」寒若冰全身无力动弹不得,只能紧张地出声问道。「
你是还没睡醒吗?被砍成这样了还叫没事!?」生死之间毕天雨不忘分神消遣她
一句。
「喂!我是关心你才问的耶!要不然我管你去死!」寒若冰一面运功解除身
上禁制,一面回了他一句。「死到临头了还有空打情骂俏!?」那人愤然喝道。
「他说那句是甚么意思?」
寒若冰脸上一红,嗫嚅道:「没甚么意思……喂,你可别死了啊。」毕天雨
脸上浮现若有所思笑意:「哼哼哼……」「你哼甚么哼啊!?我说没意思就是没
意思!」「对对对,你说的都对……哼哼……」「你还哼!?」身体的状况其实
不若毕天雨嘴上语气那般的轻松,尤其是左大腿上的那伤口,严重影响到他行动
的灵活度。
险之又险地弯身避过断头之祸,毕天雨气息紊乱面色苍白,显然已是强弩之
末。「你撑不了多久了!」那人忽然收回双钩,月牙儿般的锋刃在胸前交叉,倏
地交错分开:「受死吧!」
毕天雨急退,双钩却如影随形紧接着跟上,眼看已避无可避,在千钧一发之
际毕天雨猛地吸气缩胸硬是再退了寸许,终於还是在胸口又添了一道伤口。双钩
一分又合,继续进逼,穷追不舍:「我看你能躲到何时!」双眼闪过寒芒,右脚
负起全身重心,全无可能地在急退的势子之中瞬间转换成前冲,毕天雨脸上浮现
诡异笑容:「尝尝我的苍鬼!」左膝微抬,继而重重踏下,左肘已贴近那人心口。
双钩急急变招,钩柄回护胸前,险险封住毕天雨的肘击。双方甫一接触强弱
立判,毕天雨虽然一击之力令得那人离地飞退,内力几近枯竭的自己却也因方才
的互击而受了不小的内伤,单膝跪地,嘴角溢出血丝,脸色苍白如纸。「好!果
然不愧「血雨风生」盛名,赤手空拳仍能把我逼到这种地步。」那人收起双钩,
他知道毕天雨已经无力再战,他也没有猜错,毕天雨确实已接近油尽灯枯,但是
他却忽略了房内另外一位黑榜高手已经……
「对不起……如果我早一点把刀还给你,你也不会陷入苦战了……」寒若冰
歉然道。经过了一阵子的休息和寒若冰细心的包紮,毕天雨脸上终於恢复了一些
血色:「不能算是苦战,我早知道我们会赢的。」寒若冰轻轻嗯了一声,算是回
答。恶战之后,毕天雨非常明显的改变了他的态度,简直只差没大声喊出「我要
追求你!」而已。「你怎么会被他们制住的?除了最后那个人之外,应该没有人
威胁得了你呀?」双手往后撑在床上,毕天雨不经意地问道。两抹红晕飞上她的
双颊,寒若冰只是一个劲儿的摇头,终究是女孩子,那么羞人的事怎么能跟他说
呢?虽然那原因根本就是他。
为什么脸红呢?吐了吐舌头,毕天雨也猜到了原因,低声道:「身体……还
在不舒服吗?」寒若冰连头也不敢点,脸红得不能再红,只是看着自己的脚尖。
「我可以……抱抱你吗?」毕天雨伸出双手,深情地道。他总是能若无其事
地说出令人脸红心跳的话,寒若冰一直低着头,不敢望向他的眼睛,她知道自己
一定无法拒绝他眼底那抹蓝色的诱惑。「我要抱了喔……?」寒若冰闭上双眼,
紧张地等待着他的拥抱,她知道自己就算拒绝也躲不了他,何况她根本不想拒绝。
轻轻将她拉到怀里,毕天雨满足得嗯了一声:「你现在愿意说了吗?」把脸
颊靠在他的胸膛,寒若冰一直有个不算梦想的梦想,希望能够被喜欢的人像现在
这样抱在怀里,可是因为她生来高人一等的身高,这愿望直到刚刚才实现:「你
早知道我的答案了,不是吗?」怀里的她柔顺得像是一只小猫咪,毕天雨充满迷
醉地喃喃道:「我想……听你亲口说……」忽地一倒,就这样抱着她昏睡了过去。
没有拨开他的手,寒若冰枕着他细瘦却充满肌肉的手臂,轻轻在他颊上一吻
:「你赢了,我承认……我是喜欢你。」